2022年6月16日 星期四

複雜的心 ---- 大衛.連治的真相

撰文:張偉雄

電影双周刊


大衛.連治的電影世界雖然沒有迂迴、複雜的叙事/反叙事架構,一切都在有板有眼的起承轉合中;然而,仍然是難於進入的。它難於跟隨:在於它忽視戲劇性的縫合;它難於認同:在於它的美麗由來自對醜惡的容忍;它也難於共鳴:在於宅天真地我行我素。表面上它看來兒戲,不及格,甚至叫人尷尬,不耐煩,然而卻牴觸某些為人所忽略的心理狀況和情感關係。整個塑造取材自固有的現實(或戲劇)世界的理解,而卻結果是特異的風貌。如果我們不能把它的風貌和它的理解一起閱讀,就只好宣布與大衛.連治絕緣了。


檢視大衛.連治的五部電影和一部電視/電影,見着多番形式上的嘗試,而氣氛總頗一致的,就是令人最後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走出迷宮的方法往往是由不安的終處,找個全景圖,退出至着實、有跡可遞的起點,起點就由他的obsession開始。


連治首作《擦膠頭》(Eraserhead) 是他最耐人尋味的作品,然而卻可被視為他一切繆司之始。


影片一開始,男主角 Henry 在廢置的工業區閒蕩,走到女朋友 Mary 家去,與她的父母 Mr. And MrsX 一起吃飯:在吃燒雞時,他首先產生着荒謬的幻象,然而現實也差不多。因 Mary 懷孕,他被迫着與 Mary 結婚,卒之誕下一個不被相信為嬰兒的怪頭人。


Sean French 在八七年秋季號《視與覺》發表的《The Heart of the Cavern》一文中就說過:「《擦膠頭》是模糊的,連治塑造了一個沒有東西被確定下來的世界—除了心中的疑慮。」影片就好像藉一個發生在平凡人身上的不快經驗,把疑惑、挫敗、絕望紛紛勾劃出來,變成現實的做像。然而在往下的作品反映下,卻發覺《擦膠頭》已建立的,並不止於一個沒面貌的世界,更是人與人的歷史關係;由沉溺開始,漸漸專注而為一個有器度的個人精妙世界來。


影片展現 Henry 的孫獨男性角度,還有沉壓的奧迪帕底 (Oedipal) 關係,進一步關乎 Mary (母親/女兒)和怪頭嬰(子女)二者的感受。Mary終於熬不着怪頭嬰的哭聲,親手裁下嬰兒的頭。關於原慾的悲刻坦白地暴露着,母親儼在遵守着歷史的任務,對子女的性器進䈩閹割,一如她的父母對她進行的規範。而兒子的叫聲,可能是一種親暱表示,卻辦不着半點缺憾的修補。


整個關係架構,已包括着由男性出發的戀母情意結,與及轉換至為女性觀察(The femaile spectation) 的另一種戀母慨略。Henry, Mary 與及怪頭嬰,之後不斷地易換着身份,在大衛.連治的電影中歷久常新地出現。


《象人》(The Elephant Man) 中的 John Merrick,一個遭母親遺棄的好兒子,終其一生以尋找另一個母親/愛人作扭曲人生的補償。《星際奇兵》(Dune) 是個重振家族的科幻童話,也是男性面對社會責任的帳然表現。跟着是《藍色夜合花》(Blue Velvet) 的 Jeffery、Dorothy,和《野性的心》(Wild at Heart) 的 Sailor、Lula。皆以更具野心的視野,探求一個自我解脫的突圍。


《藍色夜合花》最奇異的一幕,當 Jeffrey摸上 Dorothy家中,表面上是男歡女愛的開始,然而暴戾的 Frank 闖入,Jeffrey躲在衣櫃內窺伺,見着Frank強橫的對待Dorothy。他一直稱自己是Daddy,然而當他命令Dorothy展開雙腿,他掏出透明的氧氣吸放在嘴處吸着,趨前望着Dorothy雙腿之間卻喊着 Mama,一旦發覺Dorothy望着他時便打她,斥她居然敢看他,之後他壓着Dorothy時,又只嚷着Daddy’s coming home。最後 Frank 離去,Jeffrey出來扶 Dorothy時,Dorothy 叫他搓她的胸,母親般的忍藉,然又不自制的叫 Jeffrey 打她。整個處理不斷展現奧迚田中月竹日底情結的氛圍上,自謔與被謔的糾纏。《野性的心》堅決離開認得的模式,以一個出走的故事,把它轉化成對純粹愛情的迫害,和追求的另一個抗衡模式上去。

2022年3月31日 星期四

「在夢藍色的伊甸園裏...... 」從心理學、文學和電影藝術角度再談王家衛的經典——《阿飛正傳》

文:Alexander Wong

《電影雙周刊》

「阿飛」的定義

可能是因為受到大衛連治《野性的心》一片所影響、《阿飛正傳》的英文片名是《Days of Being Wild》。但其實中文名比英文名更為貼切,更能代表電影的主題和本質,因故事對俗稱為「阿飛」這一類人物作出了深劇的描寫。


誰是「阿飛」?他當然是一個無所事事,沒有正常職日廿金廿木,但仍然沒有出現財政問題而又性格放任的青年。在王家衛的筆下,他不會是警察,更不會是「車房仔」,因為「阿飛」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你知道你自己是甚麼人嗎?





佛洛伊德眼中的「張國榮」

如果從心理學角度來分析故事人物的關係,那麼「張國榮」的角色便是一個典型的被遺棄者。因為沒有父母而心理失去自尊和平衡,可算是擁有佛洛伊德最基本和最普遍的心理病——戀母情結(Oedipus Complex)。整個故事的高潮,是「阿飛」回到他的伊甸園!要求見見「夏娃」的一段戲,而整個電影的重複主題 (Recurring Theemes) ,都充滿了象徵主義!


鏡:臉孔的反映就是「自我本體」的保證?時間:對於沒有自由和失去目標的「小鳥」來說,生存變成了一種最大的懲罰。雨:在佛洛伊德的世界,水是情慾的象徵。


就是電影中的情感,都跟「佛」學派心理比較接近。愛與恨卻都十分極端,沒有溫和的一面。這就是心理學上「建造性的愛」(Eros)與「破壞性的恨」(Thanatos) 所作出的強烈對比。



「羅倫斯」式的故事架構和情慾關係

《阿》的人物關係其實非常簡單,這就是它鮮明而有力之處。阿飛在關係的中央點,而三位女性:假母,自卑的汽水姑娘和風騷的舞女郎就穩固地構成一個以阿飛為中心的三角型,大中弓土在這三位人物的背後,就分別是阿飛的親生母,警察和「車房仔」。


以寫情慾和心理鬥爭作為主題的文學作品,英國作家羅倫斯(D.H. Lawrence) 可算是這一方面的權威。他的經典作《戀愛中的女人》(Women in Love) 就在多年前被拍成電影。雖然「羅」式的社會背景和風情都與《阿飛正傳》不同,但它們都以人物的情慾和心理鬥爭創立故事的架構。



成功不成功

《阿》片的優點實在有很多,例如音響的運用就在港產片中作出了突破。這不單是指現場收音的效果。片中的一幕打鬥,是在酒吧竹十日心戈更衣室中發生,導演巧妙地用現場實——扇門,來控制從更衣室外所流入的南美的音量舞樂,很自然地增強了情節的緊張氣氛。就是電影中光與色的控制,都明顯地經過很細心的安排,就好像影川中第一次出現的鮮紅色,是在一個出人意表的地方發生——花,在潘迪華鏡中的倒映傍邊燦爛地開著。


影片最大問題,是戲末的打鬥追逐場面。因為整個故事都受到極度控制,以低調為主旨,所以原本追逐的鏡頭是有機會給觀眾一種爆炸性的感覺(《旺角卡門》的最後三分鐘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但《阿》的前半部實在是天衣無縫,充滿獨創性,所以一個較為接近港產片典型的終結便給人一種與影片前半部脫節的感覺,甚至火車象徵和小鳥的故事都屬於陳腔濫調,可算是《阿》的敗筆和美中不足。



法國風情,香港電影

《阿》令人聯想起的電影,有杜魯福提供故事而高達拍成的經典作《斷了氣》(A Bout de Souffle) 和另一部出色法國電影《巴黎野致瑰》(Betty Blue) 的影子。這些電影都以情為䜃。《斷了氣》中的尚保羅.貝蒙多不就是一個很標準的「阿飛」嗎?


《阿飛正傳》由一個簡單的故事,經過嚴緊的電影製作,再由普及文化變成「藝術」。這都是香港電影業值得引以為榮的事實。如果《斷了氣》是近代法國電影史的轉捩點,希望《阿飛正傳》不單成為香港電影業的轉捩點,更能夠刺激香港電影新一代,給予他們更多「夢藍色的伊甸園」。